艺术，惟在气象——熊钢如大写意画鸡的气度和生机

来源：艺术家提供

艺术，惟在气象！这气象是作者创造力所蕴涵的气度，这气象是作品表现力所勃发的生机。艺术离不开世俗生活，因循前人旧习，虽轻车熟路，难免流于俗。只有根基扎实，另辟蹊径，才能远离匠气、超凡脱俗，成自家面目、呈万千气象。这是我看熊钢如大写意画鸡作品时所想到的。

　　以鸡为題材的绘画至少有三千年历史，属花鸟画的翎毛类，蕴含丰富的文化内容，从消灾驱鬼的宗教作用，到政治上的礼教作用和艺术上的审美作用无所不有。早在周代，先民就画鸡驱邪。汉代每年正月初一贴门画，三国魏董勋《问礼俗》曰：“正月一日为鸡日……正旦画鸡於门”。一年之初始于鸡，鸡鸣唤来光明，表达古人对丰衣足食的祈望。西汉韩婴《韩诗外传》认为：“鸡有五德”，将鸡所具有的动物本能赋予了人类的五种社会属性：文（花纹）、武（英姿）、勇（勇猛）、仁（护雏）、信（报晓）。故六朝以降，鸡成了文人画的重要题材，如顾宝光《斗鸡图》、张僧繇《梁宫人射雉图》等。五代画家开始精细入微地刻划鸡的外部特征和好斗特性。宋人画母鸡护小鸡，寄寓了“仁”的道德观念。近代画家任伯年以水墨写意画鸡，笔墨放逸而不失灵秀。徐悲鸿大写意雄鸡，在风雨萧瑟中鸣唱，呼唤自由民主新世界。齐白石水墨淋漓的没骨鸡雏，展现了新生命的勃勃生机。齐白石弟子陈大羽则以夸张的造型和雄浑的笔墨，挥洒出雄鹫天下、睥睨万物的大公鸡。画家们从这些寻常所见的弱小生命里，感悟到许多人生哲理、道德品性、生活理念、艺术情趣。画鸡题材给我们的审美感受是激情与奋进、安详与平和，蕴涵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

　　纵观历代鸡画，无论南唐母咸之“善画鸡，其毛色明润，瞻视清爽，大有生意”；西蜀黄筌作画线条均细轻柔，造型准确，注重色彩渲染，不仅形态毕肖，而且力求画出内在生命力，骨气丰满，谓之写生；北宋崔白及宣和画院高手追求生动活泼、情趣自然，将动物之间、动植物之间有机联系的艺术效果；元人全凭水墨皴擦、勾染，形成兼工带写的墨笔画鸡手法，透露出儒雅淡泊、清新恬淡的文人品格；明代画鸡名家吕纪、周全等精丽华贵的工笔画风；清代周之冕的小写意；还是近现代画家大开大合的大写意；都是传统笔墨，都是以线为造型骨架。或水墨细笔，线条皆以中锋细笔勾成，劲挺刚直、精雅柔丽、工整繁密。或大写意，常以大笔挥就，尽显公鸡羽翼的苍劲，甚至笔墨趣味全在鸡尾，把劲挺高竖的尾部夸张到了极致。至于当代，只要到网上搜一搜，就会发现若多“全国画鸡第一人”、“中国画鸡名家”……。但若看他们的作品，就会发现，尽管他们“师古不泥古，入古而出新”，繁简不一，千姿百态，却同样是以线条取胜，始终是以线的形象塑造为第一要义。

　　熊钢如不一样，他的绘画语言独到，是用块面来构建雄鸡形象，线条的勾勒已经退居其次，从而笔墨简约、大巧若拙，不求形似，但求神采。他的《太极图》写神不写形，几块墨色，略加干湿浓淡晕染，画出斜欹的身形；大红鸡冠下，睿眼气定神闲，两爪伸张，从容不迫地闪转腾挪，太极架势跃然纸上。《唤出太阳》用几块浓淡墨色，画出引吭高歌的身形；圆睁大眼、奋张大喙，鸡鸣声声，呼唤光明。使人联想起朱元璋登基时的《咏鸡诗》：“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的雄视天下的豪迈气概。《大吉图》摈弃了传统绘画一只红冠金爪大公鸡立于大石上作昂首挺胸状的构图，用泼墨画出卷曲的身形，引颈回眸，顾盼生辉。《春讯》表现烂漫春花下，雄鸡奋力舒张蛰伏一冬的羽毛，抖擞精神，喜迎新春。《气雄劲健还是鸡》则是雄鸡的正面形像，几个墨块就画出雄劲的鸡胸、健壮的鸡腿，而方头、倒八字眉、八字眼、仌字嘴，极富装饰性，雄赳赳、气昂昂，大有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雄鹫气度，落墨处却在“还是鸡”，表现了对人性弱点的调侃和人生思考。

　　熊钢如笔下的母鸡，笔触更大、造型更概括，只突出重点，浑然忘却了细节描写，往往于险中求胜。特别注重营造与鸡雏的亲子关系，但不画任何背景，犹如中国古典戏剧的表现手法，如折子戏《秋江》、《拾玉镯》那样，完全是以人物的表演，在虚拟的布景中，营造动人场景和情感氛围。丁丑年画《世上只有妈妈好》取母鸡背面，尾部留白，不作渲染，着墨在回头俯视小鸡的关爱。《天地间为母独尊》亦取背面，尾部留白，大笔触几乎没有细节，鸡雏也就是几块墨色，但母鸡护雏的当仁不让和高度戒备，却形神毕出。《教子图》为正面，胸背留白，妙在“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描绘上。原来“子不教父母过、子不教师之惰、子不教社会错”，然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却是由家长承担全部的责任，因此母鸡的脸上才透出几分不甘和几分无奈。庚寅年画《世上只有妈妈好》则夸张、变形，简捷到了极致，而任由背上小鸡嬉闹的慈爱，使母性的光辉更甚，画面虽有闲章“随心”，却非随意，而是“艺高人胆大”的精心之作。

　　熊钢如画鸡，植根平民意识，表现草野百姓的理念和意愿，平和雅淡、诙谐风趣。《雄为天雌为地》表现的是传统伦理，构图上，雄起于上、雌伏于下；笔墨上，雄鸡淡墨了了显出躁动、母鸡浓墨重重显出沉稳；姿态上，雄鸡趾高气昂、母鸡温顺内敛；蕴涵阴阳和合，却在褒贬之间。《小憩图》却是母鸡在左，依偎在公鸡背后安详的闭目养神；公鸡警觉地护卫着伴侣，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虽笔墨寥寥，却营造出相濡以沫的夫妇情意。更显另类的是《并非鸵鸟何必埋头》，构图上，卷曲成一团；笔墨上，只有颈、身、翅、尾几块墨色加一抹红冠；姿态上，埋首匍伏；点睛却在题款。这是我所见鸡画中的惟一，是前人所没有表现过的题材，尽管“有损”鸡的形象，却是作者的人生感悟，意在启蒙，有当头棒喝之妙。《九秋图》构图险峻，中间横抹枯墨，把小鸡置顶，下部几乎空白，题款与横墨浑然一体，以一缕下垂的枝叶稍稍打破构图的失衡。两只羽翼未丰的小鸡，一攻一守，似在赌狠斗气、似在激辩“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全然不觉九秋的萧索、全然不顾严冬的将临。

　　熊钢如画鸡包括画禽鸟，如《一竿苍翠》以一竿墨竹打破圆形构图，《步似游仙》以横抹淡墨与直立滑稽学步雏鸭平衡，《春江水暖》意在言外之妙，《图鹰》以背示人的落寞……，都别出心裁。纵观熊钢如的花鸟画，有时看似不合法度，却于简捷中出神入化，充满笔墨趣味和生活情趣。

　　花鸟画，繁则易杂、简则易陋。而熊钢如以简取胜，简而有极强的概括力、简而有无限的空间感，简而有厚重的气度、简而有灵动的生机。在构图上虽然有一些八大简笔的影子，笔墨上却是全新的，而造型上有雕塑感，大块文章而无意于琐屑的雕琢，绝缘了熟俗、远离了平庸。因此，虽来自草根，却没有大富大贵的铜臭气和暴发户的庸脂俗粉气。而更因学识渊博、修养丰厚，目光敏锐、勤于思考，讲求创意、注重内涵，以简化新、气韵生动，才具有文人画的气质，带有较强的个人风格，显示了不傍人门户的独特风貌。由此，我认为熊钢如画鸡，已有“熊家样”的格局和气象。

　　元人耶律楚材诗曰：“文章气象难形容，腾龙翥凤游秋空”，愿“熊家样”在水墨与陶瓷间，任意纵横，作“抟扶摇而上者”的“逍遥游”！

　　二〇一一年岁杪于南京雨花台畔花神湖边翠竹园里危楼之上